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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陈里
东北汉子聂殿文，原是四矿调度室的技术员，中专毕业，30多岁，中等略高，戴近视眼镜，长宽脸，络腮胡，面相粗犷，轮廓分明，耿直实诚，热情好客，为人正直。他是有傲骨的铮铮汉子，却在煤矿随遇而安，与老婆及二个小孩全家挤住在四矿十八栋后排宿舍，正好在我新盖地窑的前面二十多米，也算是我的邻居。
一、邻居就得一起喝酒
新的地窑盖好，我搬进去住后，每天上下班都要从十八栋宿舍东边上的小路经过。聂殿文全家住在第十八栋靠东边的第二个房间，我每天下早班经过十八栋宿舍时，他家的人正好在房间外面。
他们把一张平四方桌子搬出来，正好两位大人和两个小孩围成一桌吃饭。其菜肴简单，无非是黄瓜、白菜、萝卜之类素菜较多，肉食较少，主食大多米饭，也有面条和馒头。
老聂每天好喝点酒，自斟自饮，下酒菜大多是白菜心或萝卜切细，或是手拍黄瓜，加拌些盐、醋，醃几分钟就能吃。他知道我是原杭州知青，现在下井采煤干苦活、累活，很是同情。
因此，在我每天早班下班回来经过他家那栋宿舍时，他总是很热情地喊我下去喝酒。他说，东北人的习惯，朋友就得一起喝酒，我们现在是邻居，那就是朋友，既然碰上了，就得陪他喝几盅。我并不会喝酒，但面对他热情相邀，再说我是新搬过去的住户，不好意思不去，也只好过去陪他。
他的孩子还小，老婆、小孩吃完饭后进房间了，他开始小杯喝酒，小酌怡情，并不贪杯，而我以茶水代酒。我们大多无拘无束，海阔天空地聊天。他很高兴，说这样好，在矿上很难得，佐酒的活比酒更令人陶醉。
二、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
我当时是新工人，对四矿的情况并不清楚。他就告诉我有关矿领导、调度室、采煤区、运输区、供应科、总务科等情况。同时，也告诉我煤矿的井下五大灾害：水灾、坑内火灾、瓦斯气体喷出、粉尘和顶板塌方等，并告诉我怎样预防或避免这些灾害。
我初进煤矿，听了这些很新鲜，也很受启发，对他很感谢。我不喝酒，大多数时候就只是陪他聊天。
他询问我为什么要来下井干活，说宁夏本地人大多都不来煤矿挖煤，只有固原山区农民愿意来，他们是为了挣钱娶媳妇或养家。
我说我们是外地知青，已经下乡几年，当地招工如有好些的工厂或单位，公社或大队往往照顾当地人，只有这次煤矿招工才让我们报名，而我们来了以后才知道这次招的都是采煤工。现在，来了就来了，我也要挣钱养家，因为我也有老婆、女儿。
他告诉我，他和老婆是东北老乡，老婆在矿上没有正式工作，只能做临时工，而且老婆与小孩都没有户口（即户口在东北当地原籍农村而不在矿上，在矿上俗称“没有户口”），他也要挣钱养家。
几次聊下来，我们彼此的心拉近了。我们俩大男人越聊越投机，同病相怜，惺惺相惜，同是天下沦落人，相逢何必曾相识。
老聂毕竟年富力强，又在煤矿多年，性格耿直豪爽。几杯酒下肚，满脸通红，豪气上来了，挥挥手，大声说：“操\他妈的，有啥了不起的。来，喝酒！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”。于是，我们俩又开开心心聊天。
三、户口确实是个大难题
在当年石炭井煤矿，户口确实是个大问题。许多矿工家属只有原籍农村户口，没有矿上城镇户口。原籍农村生活普遍艰苦，因此矿工的配偶及小舅子便都来煤矿做临时工挣钱养家。
他们只是煤矿的编制外人员，被称为“黑人黑户”，没有城镇户口，没有劳保，做临时工的工资和待遇低很多，享受不到正式工的待遇。而且，其子女入小学在四矿还可以解决，但是到矿务局中学读书后却无法在本地参加高考。
可见，在煤矿没有城镇户口是很大的难题，会受歧视，凭空增添很多生活成本。户口问题是压在许多矿区员工心头的阴影。老聂每天喝酒，既是驱寒，同时也是借酒浇愁，发泄情绪。全家主要靠他的工资生活，他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。
四、懂得取舍，掌握“分寸”
老聂先是在调度室上班，后来调到供应科。有时虽然他也给领导、同事图便利，开后门，办实事，但很少收受贿赂。他曾说，一本正经的人在供应科根本混不下去，在煤矿也定然混不好。即使你并没有什么经济问题，但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你什么都不沾。
因此，他把握底线，掌握“分寸”，一般不做违反原则的出格事情。
板皮是指沿原木外围锯下带有表皮的板块，不能用做板材。供应科一般会将松木板皮以较低廉的价格卖给内部员工，以便其用做地窑顶部的荆条，或是家里庭院的篱笆，或是烧火的劈柴。一般来说，五十或一百元就能买到一大捆松木板皮。
但是，如果在供应科有熟人或过硬关系，向外拉出板皮装货时，里面的人就可能给你装入部分板材。这些都是好松木，可以请人做床、桌椅或沙发等家具。这里面的猫腻暗藏油水。
老聂调供应科后，话语权增大，给他送烟酒或请他吃饭喝酒的人增多。据我所知，有次一个固原老乡提着几瓶好酒来他家里找他，要他给予方便，到时候装板皮时多夹带板材。老聂当即拒绝，让他全部拿回去。另有几次，别人到他家请他去喝酒，他也都是拒绝。
他说，供应科的肥水不容小觑，有多少人盯着，如果钱权交易，以后覆水难收。用公家权力贪小便宜，会吃大亏，他不干。但是，有时领导或是同事、熟人要办的事，他还是会稳妥办好。
可见，他待人处世豁达磊落，随和但不蝇营狗苟。他认为大多数干部多少都有些不干净，自己也就不可能太干净。当领导发现你只是有些缺点而不犯原则错误的时候，反而会觉得你更加真实，值得托付。
五、喜欢平淡、简单，不想当官
老聂多年在煤矿工作，我问他想不想当官？他说，喜欢技术员的单纯洒脱和平淡生活，不想当煤矿领导。他说煤矿的书记、矿长不好当，太累人也太烦人，上面管得紧，要求高，办事规矩多，程序复杂，灾害风险难料，责任重大，矿区管的事多，还经常要下井，实在没意思，不如当工程师轻松实惠。
他说，石炭井不缺想做官的干部，而是缺不想做官的实干者。人贵有自知之明。自己只不过中专毕业，还是想简单一些，过平淡生活好，没必要想那么多。每天上班轻松，下班喝点小酒，吹牛聊天，老婆娃娃热炕头，也挺适意。
我觉得在煤矿，像聂殿文这样生活平淡、适意，轻松、洒脱的技术人员也挺好。他们和那些思想简单，自得其乐的矿工，才是石炭井真正的脊梁。
六、“石炭井情节”
成千上万的干部、职工及其家属把宝贵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石炭井。他们当年工作繁忙琐碎，来去匆匆，却未能好好品味和享受生活。
如今人到晚年，经历沧桑，回首往事，我就难免想起聂殿文及其一家。与他们相处的种种小事，平淡、简单，细细品来却有滋有味。
自从离开石炭井后，我们已多年没有再见面，不知老聂后来被调往哪里，全家的情况又如何？也许我们老了，都真正老了。听到石炭井，回顾起当年石炭井的老友旧事，心里就会感到温馨。这可能就是所谓的“石炭井情节”吧？
用小资情调的语言描述，这叫“乡愁”。而用老百姓的直白话说，这叫“想家了”，“想石炭井老家老友了”。毕竟经年累月，石炭井的空气都已经渗透进我们的心肺和筋骨，那里隐藏着我们曾经多年的珍贵过去，还有那曾经一起生活或共事过的亲朋好友。
风雨由天，情感在心。如果没有经历当年石炭井的风雨哟，我们如今的生活就不会这样成熟滋润。我们都曾来自石炭井，让我们好好呵护心中的“石炭井情节”吧！
作者：陈里，原石炭井四矿职工、学校老师，考研离开石炭井后，先后在宁夏社科院、浙江社科院及商务研究院等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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