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知青—煤油炉的小故事
汪培云
前日,看到马未都先生写的一篇文章《煤油炉》,引起了我的兴趣,文中写到:“煤油炉算是彻底消逝了,估计旧货店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。过去煤油炉是富裕家庭的必备,由于普遍使用煤炉子,临时来个客人做个小饭,煤油炉就会大显身手,划根火柴点燃,蓝幽幽的火苗,可大可小的调节旋钮,煮开挂面时卧上俩荷包蛋,最后再滴上几滴香油,搁上切碎的葱花和香菜……”
多么熟悉的场景,多么温馨的画面,一经撩拨,远去的生活立即浮现眼前……
那是一九六八年底,我有幸被招进了灵宝地区的豫西轴承厂工作。六九年初,一批批知青也从洛阳下乡到了灵宝,其中有我们学校的同学,也有其他学校认识的哥儿们。老友相见,分外高兴,知道我在此上班,顿时都找到了“他乡遇故知”的感觉。我厂地处灵宝火车站附近,是灵宝县城通往东西南的三叉路口。因为都是洛阳来的,所以下乡知青把我们这儿当成了“中转站”、“根据地”。不时有洛阳一中、六中、十九中的知青到我们那儿转车、歇脚。“恻隐之心,人皆有之”。有时天色已晚,回村无门,看到他们站立寒风中,那无助、无依、无奈的神情,任谁都会伸手帮一把。我和两位学兄自发地接待和周济他们。若遇到雨雪冰冻天气,留宿几天再走;如有生病来县城就医的,跑前跑后帮着挂号、取药,临走再送点吃的,都是常有的事儿。
那年月,学徒工资不过二十几元,粮食定量29斤,一个人吃喝还马马虎虎,频繁接待就逐渐招架不住。向家里要吧,一次两次还行,再下来就不好意思张口。也曾有知青背些粮食来帮衬,红薯、豆子都可煮来吃,可麦子就没办法了,先得加工成面粉,和食堂司务长百般的缠磨,才能换取食堂的粮票。无米之炊的日子,就自己想办法打个“野食”填补一下肚子,买几穗玉米,抓几尾小鱼儿,挖几疙瘩红薯,架在火上烤来吃。冬季,每个单身宿舍都配有取暖火炉,可以煮个汤,下碗面。天热就没门儿了。也曾试过偷用电炉,次数多了也不敢,一旦发现,轻则罚款,重则开除。厂里一青年电工就被查获,杀鸡吓猴,以儆效尤,按破坏生产罪送进了看守所。偷电之风算是刹住了,可吃不饱饭总归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呀。
一天,家住小河滩的同事说他们那儿的商店有卖煤油炉。那年月,煤油炉可是个稀罕物件,忙打听啥价钱。据说是按炉捻,六捻的十二块,八捻的十六块,做五六个人的饭绝对没问题。这消息实在叫人振奋!咬咬牙,豁出去了,七拼八凑搜寻了十六块钱(在当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),跑去买了个八捻的。炉子小巧精致,浅绿的颜色,呼呼的火焰声,浓浓的煤油味,黑黑的锅底,都早已凝固成记忆中的永恒。
自从有了煤油炉,我们就拥有了自己的“小确幸”:有的知青半夜下车来,到我这打开火,搅碗面汤,煮点青菜,一碗热乎饭很快就能端出来。虽然煎炒烹炸不行,但小火慢煨,炖菜煮面,还是不成问题的。一旦拥有,爱不释手:打兔子时捎上,去钓鱼也带上。舀点河水煮把挂面,丢两把野菜,就是一顿饭,调料简单却也是天然滋味,狼吞虎咽地连汤都能喝干……
记得六九年春节,厂里赶一批任务,过年加班,谁知供电局线路检修,过了初二就突然停电,厂里不得已也只好放了假。这可咋办?回洛阳,待不了两天,不值路上折腾时间。厂里餐厅也只供应馍菜汤之类的简餐,大过年的实在寡淡。正郁闷中,老班长志信带俩知青过来了,“听说你们厂也不放假,哥儿几个凑一堆儿图个热闹吧”。原来他们公社提倡知青们头年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,谁也不许回家,这初一过完,下来就可以自由活动。
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。我欣喜异常:“走,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,咱们也过一个别开生面的春节!” 骑上借来的几辆自行车,背上钓鱼杆,掂着煤油炉,还有一包杂七杂八的必备用具,四个人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。没多久,骑到一个叫下磑的地方,“扎营”芦苇塘泉水边垂钓。我们全神贯注,任雪花拂肩。等憨憨的鯽鱼慢吞吞地咬钩,甩上岸,即刻有人捡了去收拾:抠腮、刮鳞、开膛、水里涮洗,收拾妥妥的只等开火。三四个人,七八条鱼,够吃!一人点火,一人掌锅,倒入棉籽油,鱼煎两面黄,劈上烧滚的甘泉水,“刺喇”一声响,香味四溢。大火煮、小火炖。俗话说“千滚豆腐万滚鱼”,两根烟功夫,汤已熬出浓浓的奶白色。搁点盐、撒一撮胡椒面儿,大家迫不及待端着小马扎围坐锅边,一人尝一口,都说:“鱼肥,汤鲜,美!”拿出带壳的炒花生,怀里掏出老白干,你一口我一口轮番地对瓶“吹”起来。然后,将几个硬如石头的干馒头掰成小块泡入汤中,须臾,个个吃的满面红光,鼻尖冒汗,通透舒爽,妙不可言!
印象中,那时天空中雪花飞舞,旷野四处无人。此情此景,柳宗元那首《江雪》跃然心头: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”只不过,我们可不是“独钓”,而是四个不识愁滋味的毛头小伙儿恣意挥洒着青春的狂放。
灵宝农村的一个同事,父亲住院,想吃小锅饭,没有炉灶,遂将我的煤油炉借去。谁知竟是“刘备借荆州”,再无还期。我怕伤了颜面,也不好意思催要。谁知,与心爱之物就此两别。多年过去,尝过无数佳肴美味,用过电磁炉、燃气灶,家里的高压锅、电炖锅、电炒锅之类也一应俱全。但我总会想起当年那个小小的绿色煤油炉,想起和知青哥儿们在风天雪地里钓鱼,炖出的鲫鱼汤的情景。每每及此,仍感觉唇齿间犹有余味。